後續完善新織法的事姜綺羅全部交給阿金和霍師父了，有了那些筆記資料，他們兩個足以找到細化面料的法子。

她現在要做的，是另一件更艱難、更痛苦的事情。

她驅車半日，來到了她一向趕集賣布的城鎮。國孝已過，肅穆的氣氛終於散盡，露出了鎮子原本生龍活虎的樣貌。

姜綺羅在宋老板的布莊門口停下了車子，她輕撫著車後載著的金紗，黯然長嘆。這些將是這世上最後的一批金紗了……

店門口的夥計見到她來，早去後面稟告宋老板。宋老板笑盈盈地出來迎接：“哎喲，姜老板，送貨這等小事讓你染坊的夥計來一趟就是了，何必你親自跑一趟！”

姜綺羅對他斂袖行禮：“綺羅坊險些耽誤了您的訂單，登門謝罪是應該的。何況，我還有些別的事要告知宋老板。”

宋老板的眉頭皺了一下，但還是客客氣氣地把姜綺羅讓到了屋中。他和夥計一同去院子裏點算好數目後，回來在姜綺羅對面坐下。“姜老板今日送來的貨物好像比平時多了兩成。”

姜綺羅點頭：“是。我請染坊的工人每日多工作半個時辰，那兩成是他們趕制出來的。不過請宋老板放心，質量絕不會有問題。”

宋老板呵呵笑了兩聲，目光掃過姜綺羅的臉：“無功不受祿，不知道姜老板為何平白送我這兩成布料啊？”

“作為終止我們契約的賠禮。”

宋老板臉上的笑容從僵住漸漸小時，那兩撇翹起的小胡子也跟著嘴角一起耷拉下來：“姜老板，此話何意？”

“就如字面意思，因為人力有限，綺羅坊從此不會再生產金紗了。我們的主要力量要轉到生產麻布方面，所以……”

宋老板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，冷笑道：“有了新的財源，就不管老朋友了？姜老板啊，當初是誰一次次買你家那平庸的花布？又是誰幫著你的三匹金紗闖出名堂的？你得到織染大會的邀請又是誰推薦的？你能進入商會又是誰為你說的好話？”

每一句都像一根針刺在姜綺羅的心上。她知道，走到今天，離不開宋老板的幫扶，只是畢竟走到了今天，昨天的一切需要重新審視，無利則斷，有利方留。

不過她能明白宋老板的失望：“宋老板，我知道單方面解除合作關系是我的不對，但綺羅坊有自己的前進之路，不能被一個契約牽絆住腳步。所以，宋老板，我情願將這次的布贈送與你，更多了兩成貨物。”

宋老板終於露出了商人奸猾的嘴臉，算道：“你說過，這次送的貨是對遺忘生產金紗的補償，多出來的那兩成才算是對於毀約的補償。姜老板，你自己算算看，區區兩成布料也算賠禮？”

姜綺羅低下了頭，覺得自己終究還是不太擅長談生意，遇到宋老板這樣的老江湖，幾句話就被駁得理屈詞窮。她覺得錯終究在自己，道歉說：“宋老板說得是，我賠禮的誠意不足。不知道宋老板覺得多少錢方能彌補？”

“姜老板，你自己算算看，從今往後我要少賣多少金紗，又少掙了多少錢？這些難道不都應該算在你身上？”

姜綺羅很吃驚，還有一絲憤怒：“宋老板，你總不能將後半輩子的所有時間都算在當中啊。”

宋老板冷笑一聲：“咱們定契約的時候你又沒加個期限，我當然就按永久算了。”

“哪有這種道理？”姜綺羅拍案而起，她還是頭一次對宋老板報以顏色。

宋老板商場打滾多年，全然不怕他，反而還露出和善的笑容：“所以說啊，姜老板，你還是乖乖地回去織你的金紗，咱們還做好搭檔，好夥伴，怎樣？”

怎麽可能？在宋老板說出這樣強詞奪理的話之後，姜綺羅無論如何也不會和他合作了。還是源銘說得好，識人比識貨更重要。

“多謝宋老板好意，不過我主意已定，金紗是斷然不會再生產了。還望宋老板好生宣傳這一批貨物，能多賺幾分就是幾分吧。”她說完轉身向著門口走去。

“姜綺羅，你不怕我告你上官府？”宋老板大喝一聲，隨後又若有所思：“哦，我知道了，你仗著有祁王殿下撐腰，無所畏懼是不是？”

“我如果為了一己私利要殿下徇私枉法，那可真是對不住他和王妃的照顧。宋老板，你願意去告只管去，無論官府要我賠償多少，我眉頭都不皺一下。”她說完，大踏步走出了門。

她心中頗不能平，找到了平時趕集完畢常去的酒樓大吃了一頓。想起從前和宋老板商議金紗推廣之策的嘗盡，她覺得滿桌的酒肉都失去了滋味。哪怕宋老板與她不算貼心，失去一個戰友總是總是悲傷的。

而宋老板卻不悲傷，他只有憤怒和焦躁。

他眼看著姜綺羅從一個街邊叫賣的小販爬到京城開店的地步，他卻還在原地開著不鹹不淡不溫不火的小商鋪，最可恨的是，姜綺羅崛起之路上還有他修橋鋪路。現在回想一下，他真恨不得胖揍那時的自己。

不過後悔也無用了，如果不幫助姜綺羅，他也收獲不到金紗的獨家販售權。

去官府告姜綺羅？當然不。他要的不是什麽公道，他要的是姜綺羅源源不斷地提供金紗，乃至其餘新研制的布料。

他必須如此，因為姜綺羅的金紗已經是他這間布店的招牌，以及主要的進項。一旦失去姜綺羅的貨，他的生意只怕要一落千丈了。他憑借著販賣金紗在織染界賺得的一點名頭，很快也會消散。

所以又回到了舊問題，不能讓姜綺羅有自己的賣場。介紹商鋪的陷阱姜綺羅避過了，因為王妃公主的保護宋老板也沒能在她開店時動手腳，那麽現在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毀了她的生意。

宋老板喊來夥計，拋給他一串銅板：“去京城，幫我網羅一批乞丐流民，我要讓綺羅坊好好熱鬧一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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